uehara yuori

（11）
许盛被敲门声惊醒，恍惚了好几秒，直到门外的人没等到回应，又再敲了两下，才彻底清醒过来，答应了一声。
下床去开门时，许盛还沉浸在梦醒前那个画面带来的震撼中。那些不良少年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，显然是邵湛一挑五把人打趴了。而且邵湛——当然画面中看起来是他自己，但这个梦已经造访多次，他也早就习惯了从旁观者视角看着自己，并且能根据眼神表情和肢体语言透过表象清楚地看到内在的邵湛——坐在暗处的杂物堆上，浑身上下干干净净，没什么打斗痕迹，看起来不费吹灰之力的样子。
许盛拉开门，门外正是他刚刚梦见的战斗力爆表的那位。

邵湛是来送早餐的，手里拎着几个塑料袋。
是临时起意的，他原本只是正常早起准备吃完饭去上早自习。但到了食堂，看见那些桌椅，就记起了许盛前一晚用左手拿勺，半天都弄不起来那只鸡腿，最后生气了用手抓着吃的模样。想到许盛手不方便，邵湛便买了两人份的早餐回寝室。
许盛刷完牙走过来，把桌上的几个袋子打开，包子、油条、豆浆、馄饨、牛奶，他很快察觉这些都是可以不用筷子吃的食物。
“这么多？”
邵湛解释：“不知道你的口味，你挑，剩下的给我。”
“我都行，要不你先挑。”
许盛说完转身去摸手机，邵湛也没坚持客气，把豆浆油条拉到自己面前，说：“你少吃油炸的也好，发物。”邵湛自己根本不讲究所谓的受伤了不能吃发物，但好歹也听说过。

刚才的梦里，许盛梦见他和邵湛因为互换身体，为了方便应付突发状况而加了微信。
他因此才察觉，现实中他们当同桌两周，也没加任何联系方式。甚至梦里虽是互换才被迫当的同桌，但关系也因为互换而突飞猛进；现实中则是直接当了同桌，却丝毫没有变得熟起来，直到昨天下午才稍微有点不一样。
连梦里都算不上朋友，只不过是被绑在了一条绳上的蚂蚱，现实中就更不会有什么交情了。
这两周观察下来，他几乎能确信，邵湛就是那种情感缺失的学习机器，看任何人的时候眼睛里都毫无温度，倒是看题的时候反而有点情绪。
不光没有温情，甚至还比他更像校霸，隐约透出一点狠角色的意思来。摔倒时好得有点让他惊讶的身手，和过来帮他上药时不穿校服那股子不良的感觉，害得他睡前胡思乱想猜了会儿同桌的“真实身份”，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地梦见了一打五的剧情。
这样的智能机器人还可能兼冷血杀手的邵湛，是不可能把他当朋友的。眼下帮他买早饭也好，昨晚帮他涂药刮胡子也罢，应该都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受伤是为了救他，他就把照顾自己当做了应尽的义务。
没必要，许盛想。
他一直就是快意恩仇的性子，既会一言不合不服就干，也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，帮助别人全凭自己想帮，从没想过要得到回报。别人要是“回报”，他反而觉得别扭。
许盛把手机解锁，调出自己的二维码：“加个微信，把钱给你。”
“不用，没多少。”邵湛答完，想起他梦见的许盛，也说了一样的话。

这几天邵湛也做过几次关于许盛的梦，每次情节都接续上次醒来的时候，就好像在梦境中进入了另一个时空，走过另一段平行的人生。
在这些梦里的许盛，和现实中的许盛有些像，方方面面都像，从外貌音色，笑起来的嘴角弧度，到体态动作，被抓包时摸摸鼻子的习惯。
现实中他们是同桌，但平时也并不交谈，生疏得很。反而是在梦里，虽然隔着一条过道，却因为担任纪律委员，肩负老孟特意指派的“多管管许盛”的职责，一天天的倒是少不了摩擦。
邵湛甚至觉得，他对梦见的那个许盛的熟悉程度，远高于对现实中那位同桌的熟悉程度。
尤其是发现让许盛碰一鼻子灰这事还挺好玩的之后，梦境版本的自己几乎开启了“碰瓷式执法”，两人的接触迅速增加。
但管归管，邵湛并不想让许盛领处分，甚至还用“严加看管”的方式帮许盛避免了不少惩罚。许盛睡觉，他敲桌子；许盛玩手机，他摁灭屏幕；许盛想逃课间操，他不动声色跟着……这样一来，倒是“害得”许盛没了被老师抓住违规的机会。
老孟有次趁他去送作业的时候打听许盛的纪律问题，他迟疑了一下，回答：“挺好的。”老孟闻言十分欣慰，直夸他这个纪律委员的工作做得好。
他从办公室回到教室上接下来的课，结果仿佛要跟他对着干似的，许盛逃课了。好不容易一周多没被许盛气到肺疼的顾阎王，在巡逻到教室后门看到空着的椅子时，一下子没控制住情绪，都顾不上七班正在上课，冲进来就问：“许盛呢？！”
对许盛行踪一无所知的邵湛鬼使神差地回答了一句：“他生病了。”
说话的是临江六中的骄傲，比什么都管用，顾阎王的火气顿时消了大半，哼了一声，转身出了教室，只扔下一句：“你们先上课，回头我再找那兔崽子。”

邵湛开学前后连续变了两次黑豹之后，消停了一周多，就在这天晚上，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。
他认命地放下笔，开始脱衣服。他个子高，其实变成豹之后身高，应该说长度，还不如人形，但人类的衣物套在身上毕竟不舒服，刚开始几次难受过后，他就每次直接先脱光衣服，躲在被子里等着变。

但是这次情况有点不同。
变成豹后，远比人类敏锐的嗅觉让邵湛感到有哪里怪怪的。绕着寝室嗅了一圈后，他突然醒悟过来——这是另一头猛兽的气味。大概是食物链顶端物种的领地意识，让他对这股气味本能地觉得介意，这下反应过来之后，反而不排斥了。
宿舍楼里哪来的第二头猛兽？答案显而易见。
是许盛。

邵湛用肉垫按密码解锁手机，翻出那个上次想删又没删的联系人——许盛的名字好记，就一个字母“S”，邵湛手机里的联系人本来就少，不容易记混，当时又是和现在一样的状态，用爪子扒手机，不太方便，就没改备注。
“你变了？”他开门见山地给许盛发了一条。
邵湛发完，把手机摊在脸前面，继续在脑内演算刚才那道大题。等了半天，手机屏幕暗了，为了免得费劲再次解锁，他碰了一下屏幕，让它再亮起来。
就在邵湛差不多确定许盛没看到消息时，对话框上面的“S”变成了“对方正在输入”。又等了半天，才看到对话框里新蹦出来一个白色的气泡，里面只有一个字——“对”。
这种情况下用手机是不太方便，但也不至于这么慢吧？邵湛又发过去一条：“开门。”
他跳下床，拨开门锁，又想起许盛下午逃课的事。自己是天黑后才会变，就先入为主地认为许盛也是这样了，但许盛并没有跟他说过自己变化的具体细节，万一许盛是白天也会变，下午是因此才逃课呢？想到这里，邵湛从柜子里叼了一根火腿肠。
这时他听到对面传来门锁的咔嗒声，在门后确认了几秒，走廊上很安静，他便迅速扒开自己的寝室门，再回身用前爪搭着门把手，将门带上，然后顶开对面寝室的门钻了进去。

邵湛把火腿肠扔在地上，看着眼前纤细的许盛，愣了一下。
许盛的脸上，赫然挂着两条像泪痕一样的黑色条纹——他是猎豹。
之前许盛的话，让邵湛一直误以为他和自己一样，会变成豹，只不过是普通体色，也就是所谓“金钱豹”。没想到原来不是。
论体长，猎豹倒是不比豹差太多，但体重只有豹的一半，看起来就小了很多，身躯劲瘦，线条流畅。

许盛看着变成黑豹的邵湛，也愣了，半晌才问：“你这么大的吗？”
想来是他上次看到这头黑豹时，自己处于人的状态，也就没感觉不对。现在两个人都变了，才发现体格差异巨大。
邵湛这才意识到，可能不是许盛的话误导了他，而是许盛压根就不知道他俩变的动物不是同一种。
许盛似乎还在琢磨这个问题，他看着邵湛明显比自己粗一圈的前肢，没忍住伸出爪子碰了碰：“你确实是比我高一点，也壮一点，但不至于差这么多吧？”
这位学渣同桌看来是真的不知道豹和猎豹有什么区别。
邵湛笑了一声，很短很轻，甚至像冷笑。“你这么大的吗？”这句话也太有歧义了吧？
收了心思，他把火腿肠推过去：“吃晚饭了吗？”
“啊，还没，正准备吃。你呢？”许盛从旁边的一个纸箱里叼出几个妙鲜包，和一袋猫粮，“一起吃啊？”
邵湛本想说自己吃过了，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变成豹子这件事，虽然他已经慢慢做好了心理建设，但能和另一只同类，虽然是猎豹，一起吃东西，似乎会很开心。
于是他们一起撕开妙鲜包和火腿肠，拨了些猫粮出来，配着一起吃。
猫粮吃起来有点像淡口的肉脯，又像饼干。妙鲜包的味道则很难形容，但可以确定是很勾起食欲的味道。邵湛想起上次许盛说的“以后别吃这个了，不健康，下次我带你去买点合口的。”他没说错，这些确实都比火腿肠好吃，而且显然更满足猫科动物的健康需要。
食物堆在一起，他们就把头凑在一起吃，或许是因为动物就是这样的，也没觉得别扭。
吃着吃着，许盛突然自顾自地笑了起来。邵湛停下动物，疑惑地看着他，许盛才说：“两只大型猫科动物，吃小猫咪的饭，不觉得很搞笑吗？”
“你笑点是不是有点低。”
“还好吧？”许盛又笑了会儿，才低头继续吃东西。
邵湛莫名觉得，他就算变成猎豹，笑起来也还是一副张扬又明亮的样子。

—TBC—